远离网络游戏，专注足球训练，才能走向金字塔尖

但现在的年轻人很难这样集中注意力，踢球时或许很开心，但踢完球就玩游戏，只记得游戏中人物的技能，把训练内容抛之脑后。这个网络发达、信息丰富的高科技时代，难免会影响他们的“注意力”。

想要登上金字塔的顶端，必须付出巨大的牺牲和努力。在达到那个“门槛”并站稳脚跟之前，需要远离网络、游戏，甚至电视，不能只靠几个明星的点拨就能成功。刚才我说过，两三年练一万小时的人和每天只练半小时、一小时的人，差距会越来越大，越来越明显。我见过很多孩子，很有天赋，被寄予厚望，但不够努力，抵挡不住外界的诱惑，把精力放在吃喝玩乐上，而不是踢球上，最后离足球越来越远，成为“昙花一现”的球员。

最后一个因素是观念，大部分球员练球只是为了考个一级或者二级运动员证，报考大学的时候加分，这些球员的出发点就是为了加分，而不是为了踢球。

关学院：您有没有遇到过非常有天赋的年轻足球运动员，怀揣着“振兴国足”“走出去”的热情开始踢足球，并为此付出了很多努力？

张玉宁：我见过好几个这样的球员，身体素质很好，训练很刻苦，思维也很敏捷，这两三年进步很快。可惜足球毕竟是竞技运动，练得再好，上场也会紧张。随着参加的比赛场次增多，紧张感就会减少，然后技术上的表现就会越来越好。但这两年因为疫情的原因，比赛少了，越少比赛，球员就越紧张。

这就是本届世界杯卡塔尔的问题所在。其实卡塔尔是亚洲进步很快的一支球队。但在主场迎战他们时，明显有些紧张。我觉得如果以后卡塔尔参加世界杯，应该会打得越来越好。现在日本和韩国在过去十年里，基本上每届都能进入世界杯，所以他们经验非常丰富。老队员们更容易带领年轻队员接连出场。而我们那些更有志向、更有天赋的年轻球员，却缺乏这样的环境和经验。

关学堂：您提到了日韩，其实日韩足球的崛起一直是中国球迷关注的话题，东亚人的身体素质差不多，职业化开始的时间也差不多，但为什么中国足球从优势到劣势，再到如今差距越来越大呢？

张玉宁：曾经有人把中国人踢不好足球归咎于“人种、体能问题”，其实我觉得足球最大的特点就是水平，跟身高体重没有关系，不管高矮胖瘦，都能踢好。

足球与种族、肤色无关，是属于全世界的运动。德国队曾经夺得过世界杯冠军，但上届世界杯​​不敌韩国，这次又输给日本，说明任何种族都可以踢好足球。

相比日本的成绩，我觉得中国足球的问题不是“体质”问题，而是“体制”问题。日本从1993年到现在，用了近20年的时间才取得现在的成绩。我觉得中国如果能调整一些问题，做好规划，很快就能提高足球水平。

日本的优势在于他们把基础平台搭建得非常好：从训练到战术计划，从引进教练到引进球员，甚至包括薪资匹配，都做得非常好。

2018年世界杯，日本队2:1战胜哥伦比亚队，这是日本队首次在世界杯决赛中战胜南美球队（图片来源：日经中文网，摄影：泽井慎也）

先从国家队的结构说起。日本的国家队、奥运队，甚至国青队，都采用同样的阵型和打法。这样，如果边锋受伤，就不需要从下往上调整新的边锋。我们的问题是，每个级别的阵型都不一样，而且都有自己的风格。

比如我和郑智在国奥队的时候，我们的阵型是“四后卫”，他踢右后卫很好；但是他在辽宁队的时候，我们的阵型是“三五二”，所以郑智回到辽宁队之后，很难找到自己的位置。

我们很多俱乐部没有自己鲜明的风格，有些国外球队多年来风格比较统一，比如意大利擅长防守反击，西班牙巴萨擅长控球，我们辽宁队一直坚持“352”阵型，擅长防守反击，不管换了多少教练，这都是辽宁队的特点。

但国内其他俱乐部就缺少这样的传承和特色——每个球员一个政策，每个球员一个风格。这样会让球员们很困惑。一个教练让我练传控，我就练传控。然后因为成绩不好，这个教练突然被“解雇”，换了另一个教练。第二个教练让我练反击。这时候该怎么打？球员的转变需要一段时间，可能刚换教练就换了。这样球员们就不断在变化，这就产生了一些磨合的问题。

辽宁队造就一代辉煌“辽小虎”，张玉宁为左一（图片来源：网络）

我觉得不管是国家队还是地方队，都应该有自己的风格。我不是老板，但如果我是老板，我希望球队能坚持自己的风格，不要只关注输赢。即使输了，也要坚持这个方向，不要为了成绩而改变所有的战术。否则，即使短期内能提高成绩、夺冠、保级，对俱乐部的长远发展也是不利的。

另外我们和日本还有很大的差距，那就是青训。我们在这方面确实落后很多。我在青岛黄海队执教的时候，一个朋友的孩子来找我，他在日本读高中，是高中队队员。当时因为疫情导致的航空限制，他买不到机票，回不了日本，就想暂时跟我练一两个月。我说：“没问题，你来吧。”

他来了之后，我发现他是我们队里最厉害的队员，速度、力量、技术、意识都比我们队员强。后来我们聊天，我问他：“你这么厉害，能去日本高中打球吗？”他说不行，他高中有6支球队，他所在的球队排在第四，所以他不能打球。

试想一下，日本一个高中可以有六支球队，而且有源源不断的后备人才；而在中国，一个高中有一支球队，训练好，参加比赛就够了，他们有很多场地，每天练习两三个小时，但我们这里做不到。

我们有多少孩子能每天放学后踢足球呢？我在上海的一条马路上看到一个足球场，每天都有很多日本小学生去那里踢球，然后坐车离开。中国同龄的孩子，很难凑到20个，甚至11、12个孩子一起训练。

10年前我们去日本交流学习的时候，知道日本有3.5万名C级教练，10年后可能还会更多；但你去体制内查一下中国的教练数量，目前肯定不是3.5万——更何况我们的人口是日本的几倍。

日本足球的进步得益于完善的青训体系（图片来源：视频截图）

关学锋：按理说，现在中国足球已经走上职业化道路，很多网友还是经常抱怨足球运动员“挣得太多了”，为什么工资这么高，教练却这么少呢？

张玉宁：你说的是金字塔顶端的“明星球员”，但是金字塔底层的青训教练的工资却低得令人难以置信。

前些年，我一个朋友办了个青训营，让我去帮忙。我一边帮忙一边观察，后来我跟朋友说，其中一个老教练好像执教的不太好。朋友说：“这已经很不错了，现在还找不到教练。”我问，为什么？他说青训教练一个月工资才3000元——那是六七年前在上海。我说，你开玩笑呢，饭店门口招零工的广告上写着4500元/月包吃包住，你的工资肯定不够。

然后问题就出现了，这个青训机构的孩子训练的时候全部跑掉了，因为教练水平太差了——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，以前都是自己带月票，坐大巴去训练，现在孩子都是家长开车送的，家长们就站在旁边看着孩子训练，看到教练带不了孩子，就不上课了，看到好的教练，才会买课。

这种畸形生态助长了行业各种乱象。一些媒体经常报道青训教练收红包，但当一个教练月薪3000元还不足以维持生活时，他就只能靠灰色收入来补充生活。在很多足球蓬勃发展的发达国家，不愿意去外地生活的教练，生活更安定，工资更稳定体面，他就会安心在家乡搞好青训。我们现在的问题是，也许教练也想留在家乡搞好青训，但他们的工资可能连养家糊口都不够。

关学园：从刚才的谈话中，我能感受到你对足球的热爱和激情。你刚出道时，被各界认为是“门将王”，球技全面，前途无量。后来你却没能参加2002年世界杯决赛，对此你是否感到非常遗憾？

张玉宁：肯定有遗憾，人生有很多第一次，也有很多遗憾，没有参加世界杯就是其中之一，而且我当时已经和英超签了合同，可以免试训，但因为劳工签证问题，没去。

当时中国足球刚刚起步，还不是特别成熟。后来我受到伤病的影响很大。当时我们足球康复方面的人才太少，导致伤病比较多，影响了我们的运动生涯和职业生涯。这就是为什么欧洲人三天一场比赛就能踢，我们踢了就会受伤。

我们足球运动员不够，教练员也不够，还有按摩师、营养师、理疗师、康复师、健身教练等足球相关行业的人才也不够，这些都是中国足球产业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，但是太少了，很多人可能只注重球员，却忽视了后勤保障等各个方面。

2002年，中国国家队首次也是唯一一次打进世界杯决赛圈（图片来源：网络）

关学院：对于这两年被热议的“归化球员”，您怎么看？

张玉宁：我觉得归化问题应该从两个角度来看。我个人的看法是，如果归化球员血液里有中国血统，会说中文，那么这样做是没有问题的。很多归化球员都会说中文，所以交流上不存在障碍。从另一个角度看，如果你是一个纯粹的“外国人”，足球是一项团队运动。如果你不能和队友交流，即使你来中国踢球，你也当不了好队友。

观学园：我们换个话题，网络上那些流行的关于中国足球的“梗”和“段子”，你会看吗？比如《退票哥》，比如范志毅的经典视频等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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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玉宁：会看，但是我不太喜欢说这些。我年轻的时候被媒体“抹黑”的比较多，那时候网络还不发达，我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在自己的媒体上澄清，年轻的时候比较疯狂，现在也冷静多了。

关学园：您怎么看待近年来针对中国国足的激烈批评或者谩骂？比如今年初巩汉林和冯潇霆之间的谩骂。有人说“中国国足不好，应该受到批评”，也有人说“很多人只是在发泄情绪，其实根本不懂足球”……

张玉宁：我觉得角度不同，看待事情的角度就不一样，不排除有人故意炒作，但我觉得既然是公众人物，就应该接受观众的评价，不管他们懂不懂足球。外行评价专家很正常，不可能所有观众都是专家。评价足球，不一定要会踢球，主要看评价好不好，是暗示还是恶意侮辱。

前段时间，有人对张玉宁（1997年出生，现役足球运动员）不满，然后把气都发到了我身上。那天，我打开抖音和微博，突然发现，他们都在骂我，有的还在发表情包，比如“吃海参”——我觉得，你把气发在我身上没问题，但问题是，你连足球的历史都不懂，连我们两个账号的区别都分不清，还来网欺我，这样合适吗？

我觉得在批评之前，至少应该看看历史，做一些研究，这样批评才会更合理、更有根据。

作为一名球员，我经常要面对这种突然的辱骂。有一年我在北京看比赛，比赛进行得很正常，突然看台上有人喊“白痴”，大家都很疑惑，他站起来喊了两声，然后坐了下来。另一个人突然站起来喊了两声，然后很多人跟着喊。然后现场形成了有节奏的喊骂声。大家觉得很“酷”很“解压”，就一起喊了起来。我发现观众其实很需要这样一个发泄的渠道。

关学院：非常感谢今天和张教练的分享，最后希望您能和我们讲讲对中国足球的美好期许，就像您刚才说的，足球有起有落，现在是一个低谷期，希望低谷能尽快过去，我们才能重新走向巅峰，实现我们几代人的梦想。

张玉宁：前段时间我跟朋友聊过这个话题，很多人都在说中国足球剩下的时间不多了，其实我觉得中国足球才刚刚起步，不是“剩下的时间不多了”，而是才刚刚开始。

所谓时间对我们来说很短暂，我们的年龄意味着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实现自己的理想。但中国足球还是个新生儿，需要一点一点成长，还会走很多弯路。

我也希望中国足球能够真正建立起自己的金字塔，逐步调整好一切机制，然后越打越好，通过自己的努力超越日韩甚至欧洲、南美，也可以挤进世界杯，在世界杯上打得更好、走得更远，但这需要非常长的时间。

希望全体中国足球工作者能够动起来，想足球，齐心协力。我踢球的时候没进过世界杯，但我希望当我当教练的时候，能看到中国国家足球队进世界杯决赛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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